書局是最貼近一般人生活、最有文藝氣息的地方。雖然書架和書櫃上的,並不全然是文學書、勵志書、工具書……之類的知識書籍,更多的是,以讀者市場為主的休閒書籍,像是創作書、漫畫,或是占了廣大市場的小說。 

  對於現代人來說,忙碌的生活之餘還要閱讀一些艱澀需要思考的書未免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是小說這類的讀本卻是可以放鬆身心去閱讀,不需繳盡腦汁才得理解。不管喜歡的是輕小說、言情小說、科幻小說、驚悚小說……各種種類的小說在架上琳琅滿目,各自聚集吸引各自的讀者群,並且競爭著銷售量。畢竟對於作家來說,銷售量就是一切,銷售量關係著知名度還有用來糊口的稿費跟版稅多寡,是不能不重視的問題。因此,寫出符合市場大眾喜好與需求的作品成了許多閒書作家們的第一目標。

  此時,除了一些上班族零散在幾個書櫃前站著閱讀,為數最多的是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在書店裡逛著。因為這是間以各類小說漫畫為主要銷售書籍的書局,因此顧客群大都落在學生這個區塊。在煩悶又乏味的讀書生活裡,閒書反而成了莘莘學子們真正的精神食糧。

  在新書上架區前,正聚集著一群青春少年少女。

  「欸欸欸!快看!東珹老師出新書了耶!」一個帶著金屬框橢圓眼鏡,綁著兩邊長辮子,看起來很有書卷氣息的女孩興奮地拿著一本書蹦跳著。

  「咦?對耶!好棒喔~等這麼久終於出新書了!」同行的同伴們都聚了過來。

  「哇~都快一年了!每次都這樣,一段時間出得很頻繁,一段時間又得等很久!可是每當拿到書的時候,卻又覺得等得很值得!」另一個男孩也拿起一本相同書皮的書,端詳著書背上的簡介內容。

  「唔?這次相隔是半年多吧……」比較安靜的男孩直接拿起書,連內容簡介都不看,打算直接去結帳。

  「我真的好喜歡東珹老師寫的書喔!每本的內容都讓人好驚豔!彷彿一邊讀一邊看見書裡的世界跟景色,就像我們自己也活在書裡的世界、經歷著相同劇情一樣!」帶著眼鏡的女孩臉上盡是崇拜的神情。

  「不止呢!我還曾經夢見小說的內容喔!雖然不完全跟書裡寫的一樣,但是那種感覺真的好像走進小說裡冒險一次後又回來。都不知到哪邊才是現實了!」讀著小說簡介的男孩聽了眼鏡女孩的話,把目光從書上移開,並神氣地對眼鏡女孩說。

  戴眼鏡的女孩聽完以後,一臉羨慕地說:「真的嗎?好好喔~」

  一群人就這樣一言一語地談論著,並走向櫃台結帳。不管他們各自買了哪些書,其中一定有一本作者名為「東珹」的最新小說。

  高峰期大概都是在這個時候,東珹所寫的小說會出版得最頻繁,然後出版頻率越來越低,甚至一、二月間是一定沒有任何新書上架。直到暑假開始以後,東珹寫的書又會爆出出版潮,然後竄上銷售排行榜。就這樣,從前兩年出道開始,東珹這個作家的創作就維持著如此的頻率週期,在這一兩年間熱銷起來。

  在剛剛那群男女學生佇足的新書區重新補入感興趣的人們,現在站在書櫃前的是兩女一男。

  男孩綁著一撮低低的小馬尾,T恤袖子因為炎熱天氣而捲起來,整件衣服看起來倒像無袖款式,整個人散發著青春氣息;其中一個看起來頗中性的女孩,頭髮隨興削短輕飄,還挑染著參差的深綠和灰綠色,身上一件淺青素色棉襯衫跟黑長褲,透著一股捉摸不定的距離感;另一個女孩,是個看起來有氣質又可愛的長髮女孩,長長的頭髮沒有綁起來,當炎夏難得的微風經過身邊時,帶起飛揚的髮絲,那畫面倒也唯美,一定常常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長髮的女孩在書櫃前怔怔看了一下,蔥指撫著那一排新書,輕輕嘆了一口氣,憂愁的神情在她美麗的黛眉間聚集,雖沒影響她的美麗,卻也讓人揪心。

  「怎麼了?東瑛。」挑染綠髮的女孩問,音調平平的,聽不出情緒。

  「沒有……沒事……」被喚作東瑛的女孩垂下眼簾,然後又嘆了一口氣。

  原本四處飄著目光的低馬尾男孩聽到綠髮女孩的嘆息,轉過身來拍拍東瑛的肩膀說:「不用擔心什麼吧!書賣得好該高興不是嗎?」

  「雖然這樣說,不過……算了,蘇逸你不懂啦……」東瑛輕輕地搖著頭,深鎖的眉頭又加深了糾結。

  「東瑛怎麼了?誰要跟我說明一下。」看來隨性俊氣的挑染女孩完全無法理解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齁,宥荊一年前才搬來這裡,又是轉學來的,所以不知道。這個作家,叫做東珹的,是東瑛的哥哥喔!」蘇逸指指書架上的書,對著宥荊說。

  宥荊看看書架那排新書,仍是無法理解東瑛煩惱的理由:「既然這樣,這是好事不是嗎?自己的哥哥是暢銷作家。」

  東瑛又搖了搖頭,說:「如果他只是一般的作家就好了……寫些天馬行空的劇情,過著一般的寫作生活,這樣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不是更好嗎?」在她說這些話的當下,眼眸中盡洩煩惱與憂慮。

  「照妳這說法,難道妳哥寫作的時候像在打仗嗎?」蘇逸忍不住開了句玩笑。

  沒想到東瑛卻用認真的表情對著倆人說:「我哥寫作有個周期,剛剛你們都聽到那群學生說的,周期過了之後,他會正常地過日子,像是吃飯睡覺這類日常生活行為,但是其餘時間就很少說話,而且感覺很煩躁。另外,他寫作的期間不像打仗,到像是……著魔……」

  「著魔?」宥荊聽了這兩字,揚了揚眉。

  「嗯。真的就像是著了魔一樣,不吃飯、不洗澡、也不出房間,每天就是對著螢幕敲打鍵盤,然後睡覺。一天之中大概有一半的時間是睡著的,然後剩下那半清醒的時間幾乎是黏在椅子上。不管我跟他說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即使去拉他,也是無動於衷,甚至還會揮開我的手。」東瑛慢慢述說著這些日子以來哥哥的情況,眼眶中漸漸蒙上薄霧。

  宥荊沒有說話,一手支在下巴,似是在思考。

  「所以說……妳哥寫稿的時候就像被電腦催眠一樣,其他的事都不管囉?」蘇逸接著問。

  東瑛點頭,然後道:「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不會這樣,剛開始哥哥寫稿子很慢,總要設定個幾天、思索個幾天才會開始動筆,然後常常跟我討論,問我對他設定的劇情有什麼感想。」

  「可是後來哥哥開始在睡覺時作夢。一般人都會作夢不是嗎?累的時候、不累的時候都可能會作夢。一開始我以為哥哥消耗太多精神在構思小說上,壓力太大,所以才會頻繁作夢。後來哥哥覺得夢的內容很特別,開始把夢中的事情寫到小說中,結果那樣的內容竟然大受好評,於是,哥哥開始把作過的夢當作題材,寫成一本一本的小說……」

  「就這樣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吧……」蘇逸不太確的語氣說。雖然聽起來沒有甚麼異常,可是他總覺得東瑛的語氣聽起來就是還有問題。

  他們三人已經走出書局,往回家的方向走著。

  東瑛的手習慣性拉著宥荊手臂,雖然炎炎夏日讓人滿身是汗,又濕又黏,這樣拉著手應該會感到不舒服,但此刻的東瑛卻很需要這種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感覺。炎熱的天氣之下,每個人的體溫必定都呈現在偏高溫狀態,但是從宥荊手上傳過來的卻不只是溫度,還夾雜著一種能讓她安心的感覺。

  放暑假了,幾乎每天都是陽光普照的日子,有時天空會飄過形狀可愛的雲朵遮一遮陽光,還有偶爾才寧靜片刻的蟬鳴,讓每日都顯得活潑熱鬧。

  東瑛舉起另一支手手遮擋午後仍會令人感到刺眼的陽光,一陣恰好的風從三人之間穿越而過,讓人不禁想把這難得的涼爽留下。

  「欸!雖然現在放長假了,可是蘇逸跟宥荊都住得那麼近,還是要常常來找我玩喔!」在東瑛漂亮的臉蛋上又掛上笑容。

  東瑛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她和哥哥相依為命。哥哥獨自扛起家計問題,而她則負責一切家事,為得就是讓哥哥專心創作,期待著哥哥寫的書能夠大賣。一開始哥哥還只是默默無名的寫手,小說賣得不好,常常兩個人要一起餓肚子,只因為哥哥堅持東瑛要繼續唸書,好完成學業。

  終於,哥哥的書上了暢銷小說排行榜,但東瑛就是開心不起來。出於她的樂觀個性,讓她不斷提醒自己「打起精神來」。所以即使很擔心哥哥,在任何人面前,還是會展現出堅強的一面,露出笑容。

  「不要太逞強了,也要照顧好自己才行。」宥荊用著一貫的語調叮嚀東瑛,並拍拍她的頭露出淺笑,雖然看起來有些僵硬,卻仍帶著一抹瀟灑與俊氣。

  從宥荊轉學過來到現在,相處了一年下來,宥荊總是用這種淡淡的態度對待他人,似乎對什麼都不在乎,但其實很多事,卻是比任何人都來得細心而在意。外表看起來像個男孩,但心卻還是和女孩子一樣,所以相處後那些距離感就減輕許多。

  東瑛和蘇逸住在同一條路上,卻是到高中才認識彼此,雖然有男女之別,兩人仍然不計較什麼地成為好朋友,即使別人取笑他們偷偷在交往,東瑛也只是笑笑,而蘇逸則是佯裝生氣,最後也總是玩鬧著就混過去了。後來宥荊轉學到兩人班上,又恰好知道宥荊的住處就在附近,於是東瑛跟蘇逸也很自然而然地接納了看似冷淡的宥荊。

  宥荊一直以來都是老師眼中的作怪學生,但是她行為上不及格的地方只有那一頭挑染雙綠色的頭髮。雖然現在早就沒有髮禁,但是校方仍會要求學生以整潔、整齊為標準,不准做出異於他人的行為。所以,宥荊那頭引人注目的髮色就成了老師教官們的眼中釘。但是不管校方如何以記過、退學作為威脅,宥荊仍然沒有將頭髮染黑,甚至還說出「拿什麼藥劑染都還是綠色的」這種話。久而久之,學校也就放棄對於宥荊的儀容要求。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時半刻就到了東瑛家門口。

  東瑛放開宥荊的手轉身,笑著對宥荊跟蘇逸揮手道別:「吶!要多來找我玩喔!說好了!」

  雖然笑容跟平常一樣,兩人卻看得出其實東瑛很失落,那種表情讓人看了之後好不捨。蘇逸拍了拍東瑛的肩,宥荊則安慰似的摸了摸東瑛的頭,難得地對她流露出溫柔。

  「乖,別多想,我們會常常來找你的。」蘇逸故意壓低嗓子裝出成熟男子的渾厚聲音,還有誇張的戲劇化表情,倒是把東瑛逗笑了。

  看到東瑛比較有精神的笑臉,兩人放心多了。

  的確,和自己僅剩的親人相依為命,不管對方發生了什麼事,一定都會很擔心,也會覺得很孤單,無人可以依靠、陪伴在身邊。蘇逸在心裡想。

  於是蘇逸和宥荊在東瑛家門口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才準備回各自的住處。最後還是蘇逸答應東瑛明天到她家陪她吃飯,東瑛那種孤單落寞的神情才完全褪去。

  臨走前宥荊似乎想起什麼,問:「東瑛,你哥睡覺的時間,有沒有變長?」

  東瑛歪著頭想了一下,不是很確定:「唔……我不確定耶。哥哥幾乎是不准我進房間打擾他,但是聽房間裡的動靜,睡覺的時間大概是半天左右,但是跟去年比起來,好像的確增加了……」

  「嗯……」聽了東瑛的回答,宥荊陷入沉思。

  「安怎?有什麼不妥?」蘇逸問。

  宥荊又沉吟了一下,才開口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人睡覺的時候靈魂會出竅,脫離肉體,然後游走各個時空,而靈魂所看見的情景就是所謂的『夢』。」

  「有啊,不過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不是嗎?也有人相信,做夢只是因為太累,或者太過思慮一件事情,才造成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情況發生。」東瑛一直都覺得哥哥的情況屬於這種,因為東瑛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

  蘇逸卻抱持著另外的看法:「噢,我覺得不一定是這樣耶,有的人會做一些預知的夢,或甚至夢見沒去過的地方,卻在後來得知確實有那樣一個地方。這種情況就不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吧?」

  「其實你們說的每一種情況都會發生,但我所說的情況……也的確會發生。」宥荊認真地說著。

  「總之,明天會到東瑛家吃飯,到時總會看到東珹是什麼情況。」宥荊向來都直呼他人的名字,雖然一開始給人不甚禮貌的印象,但後來大家也並不會不喜歡她的這種稱呼方式,也就隨意了。

  「對啊,妳不要太擔心,我們先回去囉!妳明天可要煮好吃的招待我們嘿!」蘇逸瀟灑地跟東瑛道別。

  蘇逸跟宥荊看著東瑛進家門才一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對了,宥荊,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夢跟靈魂出竅的,那是什麼?」蘇逸對這個說法有些感興趣。

  宥荊盯著前方回答蘇逸:「傳說,這是人類原本就有的能力,只是後來對塵世的留戀與欲望太多了,導致靈魂重量變沉重,於是大部分的人失去讓靈魂在睡眠期間任意脫離肉體的能力。少部分的人偶爾會在無意識間讓靈魂出竅,但因為是無意識的行為,所以靈魂也沒有肉體的思考方式跟個性,只會隱約記得看見的一切。等靈魂回到身體裡、清醒過來之後,腦中殘留下來的記憶就成了對於『夢』的記憶。」

  「是喔……原來還有這種說法……」蘇逸撫著下巴,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很有趣。然後他接著問:「那這樣有什麼不好的?跟東瑛的哥哥情況有關嗎?」

  「靈魂跟肉體分開時,兩者之間還是會有細細的連結,但是太常靈肉分體,這個連結會漸漸薄弱掉,就像不管什麼材質的繩子,過度拉扯之後還是會斷掉。又或者有的時候靈魂飄太遠,但是肉體卻被強制叫醒,靈魂來不及回來,這時候連結就會斷掉,靈魂留在那個無法確定的時空裡,而肉體會覺得無法跟現實的一切連結上,有一種隔離感,彷彿不屬於這個時空。」宥荊又說。

  「所以……東瑛的哥哥是這種情況囉?妳好厲害!竟然能夠這麼快看穿事情的真相!明天可以叫東瑛不用擔心了啦!」蘇逸搭著宥荊的肩膀,卻被宥荊用手肘擊中腰部而彈到一邊。

  「我也只是聽過這種說法,不代表我知道什麼了。而且東珹的情況也可能只是他壓力太大而已。」宥荊挑眉看著蹲在地上裝疼的蘇逸。

  說不定只是壓力太大,這樣的結果是好的,若果不是……恐怕有點麻煩……

  最後一段回家的路,是宥荊獨自走向自己住處。漸行漸遠的身影,在午後斜陽裡,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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