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啊~」蘇逸坐在床邊伸了個懶腰。

  窗簾透著亮,並從細縫中洩漏進絲絲光線來,除卻炎熱溫度,夏日的晴天總能給人愉快心情。

  昨晚因沉迷於小說太過專心,也不知道到幾點才朦朧睡去,瞥見地上散放著的書冊,大約七八本,照這閱讀速度,看來暑假結束前就能看完了。自己的速讀能力真不是蓋的!

  掩上的房門被輕敲了兩下。

  「我醒了!可以進來喔!」蘇逸一邊揉眼抹臉,一邊說。

  東瑛開了門進來,開心地告訴蘇逸:「我早上起早了,就做了一些餅乾,我們一起拿去宥荊家好不好?」

  「她不是有事要忙?不一定會在家吧。」說著此話,蘇逸又打了個呵欠。

  「你該不會看到凌晨才睡吧?有沒有這麼拚命啊!慢慢看就好啊!」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幾點,等我有意識就在剛才啦!醒來的時候。」

  「不過……好像有做了什麼夢耶,似乎是到了什麼地方,可是又想不太起來……」

  「慢慢想也可以啊,想不起來就算了,只是夢嘛!如果很有趣,你就會記得很清楚吧!不說了,快點梳洗一下,我們去宥荊家。第一次去,希望不會按錯門鈴……」東瑛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又晃到廚房去了。

  宥荊家喔……也對,一直沒有去拜訪過。聽她說她家很多人一起住,希望餅乾夠吃還有剩。

  蘇逸深吸口氣,空氣中飄著餅乾的香氣,應該剛烤好不久吧!經過一夜,又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肚子好餓!

  等他們二人真正站在宥荊家門口,已經是下午了。蘇逸沒想到生理時鐘一向準時在早上七點起床的自己,竟然睡到中午才醒來!或許自己真的太晚睡了吧!

  而且他們為了找宥荊的家還費了些時間,只是聽說大概住在這個區域,卻不知道是哪棟,抓個路人來問,都說沒聽說過這一家子。又問了好幾戶人家,才有人說曾經看到綠色頭髮的女生走進巷子裡最末端那間不起眼的舊房子裡。

  仰頭打量,宥荊的住處是一棟兩層樓的老式小洋房,有一個小小的前庭,所以房子退得比這條巷子裡大部份的房子還後面,不走到底是不會發現這裡還隱藏著一間小房子。外頭的籬門是金屬的,卻生著嚴重鐵鏽,長春藤攀附纏繞在上面,看起來頗有一種復古風情。外牆是舊時代常見的磚紅色,剝落的部分露出灰紅的磚塊,而柱子則是漆成白色的,只是在時光推進之下染上燻黃色還長了許多龜裂紋路。

  如果不是色調還算溫馨,以及植物看似有人整理的痕跡,一般人應該會把這棟小洋房當成鬼屋吧!

  站在庭院裡,聞得出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有點像花香,又像藥草,不論是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反而想多呼吸幾次,好分辨出香氣的來源。

  因為是舊式房子,沒有裝設門鈴,於是蘇逸跟東瑛自己推了庭門進去,打算敲門看看是否有人在家。

  「原來她住得這麼隱避,難怪不好找!」

  蘇逸觀望著四周,然後吹散了一朵飽滿又柔軟的蒲公英,白絮在風中飛散開來,煞是可愛。

  「而且她才搬來不久,附近鄰居不熟也是正常的吧!」

  「會不會因為覺得自己家不是很體面才不讓我們來玩?」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滿好的啊!雖然設計是比較舊,但是看得出來整理的人很有心,所以這樣多植物的庭院才不顯得雜亂,反而還洋溢著生命的氣息。」東瑛倒是很喜歡這樣的地方,連小角落裡都有著別緻的用心,處處都有其可愛的地方,並給人寧靜安心的感覺。

  在對話期間,他們兩個已經輪流敲了幾次看起來很是厚重的木門,卻都沒有人回應。

  「奇怪,難道宥荊真的不在家?家裡都沒人了嗎?」蘇逸用力敲著門,發出的聲音感覺都能迴蕩在整座屋子。

  「算了吧,可能大家都在忙,或是家人全去上班了。既然沒人,那我們回去吧。」東瑛拉了拉蘇逸的衣角,打算回去,等過幾天再特地給宥荊烤一次餅乾。

  這時候,門鎖發出轉動聲,素雅的木門被開啟,從屋裡走出一個非常漂亮又秀氣的大姊姊。

  「請問……你們找誰?」漂亮的大姊姊微笑著問。完美的鵝蛋臉,圓大的烏目水亮有神,長長黑髮披在肩後,一邊說話還一邊無意識地用手梳了一下,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天仙下凡,與塵世不相映襯。

  因為眼前的女子太美、氣質實在太過乾淨,讓東瑛和蘇逸看得愣住。

  「請問你們有事嗎?」女子又禮貌地問了一次。

  「呃……有!請問這裡是宥荊的家嗎?」

  東瑛推了推蘇逸,把他拉回現時。蘇逸不好意思地詢問女子。

  「是的,不過宥荊現在不在家。」女子抱歉地說。

  「那她什麼時後回來呢?我烤了餅乾想拿給她。」東瑛把仔細包裝得可愛的餅乾捧起來。

  「她很晚才會回來呢……不如我幫妳轉交吧!」女子傾首,詢問東瑛的意思。

  「好吧,麻煩您了。」東瑛將餅乾拿起來,漂亮女子接了過去。「要快點吃喔!放太久會不好吃。啊!您也可以一起吃的!」東瑛又說道。

  「好,那我替宥荊謝謝妳喔。」女子點了一下頭,笑容可掬。

  「請問,妳是宥荊的什麼人呢?」蘇逸突然問道。

  原來宥荊家有這麼個天仙似的大姊姊,難怪不喜歡人家到家裡玩,大概是怕這個漂亮姐姐受到騷擾吧!蘇逸心想。

  「我是宥荊的姊姊,我叫做扶風。你們應該就是宥荊提過的好朋友,叫做……東瑛跟蘇逸,對不對?」

  漂亮姐姐不止很和氣地自我介紹,還知道自己的名字,這讓兩個人瞬間紅了雙頰,覺得這個姊姊真是好到沒話說。兩人各自在心底羨慕起宥荊。

  一個姊姊就這麼漂亮,其他的家人想必也是男的帥、女的靓,怨不得宥荊不曾邀請人去家裡,原來是怕造成家人的困擾。雖然都沒有說出口,此時東瑛和蘇逸想的卻是同樣的話。

  「很高興認識妳,扶風姊姊。既然東西交給妳了,那我們就不繼續打擾囉!幫我們跟叔叔同阿姨問好!」東瑛對著扶風行個禮,並拉著直盯著扶風看的蘇逸離開小洋房前。

  蘇逸走到庭院門口時,回頭又看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扶風。他覺得宥荊的姊姊不只漂亮,還給人一種溫暖親切的感覺,跟宥荊的距離感相差許多。尤其那個姊姊身上的味道,雖然聞不出來是什麼香氣,卻讓他覺得很舒服,也不那麼想睡了。

  看著他倆走遠,扶風才轉身走進屋裡。

  「不是我聞錯吧……不太舒服的味道……」扶風美麗的臉蛋浮出困惑表情,將餅乾拿近鼻子聞著。

  最後,她還是拿著那包餅乾走上樓。

  來到二樓最後一個房間門前,柔荑拂過門板,門板上只有扶風看得見的,那交纏錯綜的鐵鍊迅速退到四周,然後扶風打開門走進去。

  「真的是他們來找你,這是那個叫做東瑛的女孩烤來的餅乾。」扶風將把餅乾放在宥荊面前的一個漆几上。

  「……謝謝……妳……扶風……」宥荊的聲音非常虛弱。

  此時的宥荊,被粗重的鐵鏈鎖在牆上,身上的中國服破了好幾處,還有許多深褐色的汙漬,看起來像是血跡。原本及肩的中長髮,現在長到垂地,仍然是閃耀著蒼煙與深綠的色彩,但黑髮部分卻少了大半。雖不漂亮卻中性的臉,此時蒼白異常,連嘴唇都毫無血色,額頭不時滲著冷汗。

  「何須說什麼謝,照顧妳是應該的。」扶風走過去,不怕被宥荊的血與汗沾上,反而用那細緻白嫩的手替宥荊抹去臉上的汗。

  「不過,我想跟妳說件事,妳聽著喔。」扶風的表情略帶嚴肅。

  宥荊吃力地抬起頭張開眼,看著扶風。

  「那個叫做東瑛的女孩似乎怪怪的,跟她一起來的男孩,身上的陽氣低於一般人,而她的卻是多了股奇異的感覺,妳以後要多注意一點。還有,那個餅乾……味道不太對,妳別吃。」扶風認真地說。

  「……東瑛……是個好女孩……沒事的……咳、咳!」宥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反而讓自己咳了起來。

  「妳不要勉強說話了。我不說了,妳先別想這個吧。」扶風擔心地摟著宥荊,輕拍她的背。

  突然,宥荊劇烈掙扎起來,扯動那無形的鐵鏈發出串串聲響,迴盪在房間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宥荊的身子瞬間繃緊,變成弓形般拉扯自己。瞪著天花板的雙瞳不再是深棕色,而是變成金色。身上的皮膚和臉上,不時浮出綠色的鱗片,瞬間消失又突然出現。嘴裡的牙變成尖銳狀,甚至還有四顆凸出的大小獠牙。

  此時宥荊的表情猙獰,一股怨恨之氣散了出來。她瞪著扶風,像是看著仇人,下一秒,又變得疑惑,甚至還有歉意、然後又是恨意,各種負面的情緒在宥荊臉上變換。四肢用力的拉扯鐵鍊想要掙脫,卻不管怎麼使力那鐵鍊都無堅不摧。而宥荊的手也逐漸變成爪子的樣子。

  扶風站在距離宥荊較遠的地方,一揮手,宥荊身上的鐵鏈收得更緊,將宥荊牢牢縛在牆上,想動一分一毫都很困難。但宥荊並沒有放棄掙扎,仍然繼續嘗試著掙脫。鐵鏈在她身上勒出紫紅痕跡,還刮出傷痕,然後被綠色的鱗片覆蓋住肌膚,身形也開始變化。

  「我知道……妳現在很痛苦,但,這是選擇走上龍道、入我龍族的代價……人從出生就帶著罪孽和業障,做為人,即是要來還清所有的債。即使選擇成為這六道之間的一個異族,卻也無法逃脫這種因果循環,於是在滿月時,會受到天罰。我也經歷過這個時期,但我眼下能做的,就只有將妳壓制,不讓妳再錯一次,卻也無法替妳分擔這份苦楚……」扶風嘆了一口氣。

  牆上的宥荊已經失去人的型態,存在的,是一條體型不太大、煙綠鱗色、金瞳銀鬃的龍,被鐵鍊死死綑住。口中冒著黑氣,四周捲起風來,從輕風慢慢的越來越強烈,最後幾乎要在房間裡刮起龍捲風,把房間裡的茶几紙張等小雜物吹得到處碰撞。

  看到這情景,扶風只是冷靜地用手結了一個印,心中一動,一個金印從手中飛了出去,打在宥荊身上。

  房間裡的狂風突然停住,被捲起的東西通通掉到地上。

  扶風趁著這個空檔,轉身在虛空中做了一個開窗的動作,忽然一個龐大的木櫃出現,而扶風的手正扶著櫃門。

  那櫃子外貌素雅,深褐色無漆,兩扇櫃門之後是多到無法數清的小抽屜。扶風打開幾個抽屜,拿了一些曬乾後的花草、莖葉出來,切成細碎狀,放進一個翠綠小香爐裡點燃。

  從香爐中裊裊飄出白煙,向著牆上的宥荊飄去,纏繞在她四周,與黑氣推擠著。

  接觸到那香氣,宥荊稍稍冷靜些,但還是掙扎著,雙眼茫然了起來卻依然不減那怨恨之氣。

  「我只能做到這樣,妳也要加油喔。」

  扶風走出房間,看了宥荊一眼後關上房門,一揮手,又憑空竄出鐵鏈,將出口牢牢封住。

  扶風察看四周的結界,確定穩固以後,往前一步,走進那開滿了火紅蓮花的國度,飛身離開。

  留在房間裡的宥荊,看見剛剛被風颳起到處碰撞破碎,最後掉在角落的那包餅乾,想起這段日子以來和東瑛、蘇逸他們一起相處的時光,抱歉的感覺在心中浮現。

  自己那封鎖自我的態度,還有對於人間的冷淡心態,明明不可能有人願意同自己相處一起,但是東瑛還有蘇逸卻仍然包容著這樣的自己,甚至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把他們當成了朋友,不只是以看著無知凡人的心態去對待他們。這點,在這業障罪果的時刻,忽然明瞭過來。

  想起這件事,宥荊輕輕笑了。

  卻在同時!被心中那湧現出來、無法壓抑抵抗的恨意侵吞理智,又開始掙扎起來。

  現在的她,被自己還是人時的回憶侵襲著,那種對於腦中浮現的臉孔的恨意,還有曾經遭受過的一切在此時變成千萬把利刃,在她的心中猛烈攻擊。從她的口中,冒出濃烈的黑氣。但是最無法忍耐的,是那陣陣襲來的殺意。

  她好想殺人!她想找到那些人,用雙手撕開他們的身體,讓血液噴灑出來,讓自己沐浴在溫熱血海之中!

  忽然意識到自己又即將被業障控制心神,宥荊努力壓制著,試圖保持理智。

  宥荊就在這種混亂交替的情緒之下,與自己體內的惡念奮戰。最後,那心中的利刃齊落下,痛楚從體內竄遍全身。

  「呃!」宥荊噴出一口黑血,然後昏了過去……

  東瑛和蘇逸一直都不知道,宥荊不是人類,而是龍。

  龍族在人間的信仰裡,是一種神聖的靈獸,可以呼風喚雨並騰雲駕霧。但事實上,龍族是一種六道以內,低於佛、介於神與畜之間的種族,對於靈界來說,是屬於下屬身分。

  真正的龍是一個獨立族群,有自己的國度,以及律法。而宥荊這種,捨去人類身分進入龍門的,不僅被正統龍族所歧視,還帶有生為人時的因果業障,甚至還有執念,對龍族來講可以說是不潔的存在。而成為龍的代價就是,生前最執著的事會成為天罰,在滿月之日,天界對人間巡守最為嚴苛的時刻,對其身與心折磨鞭笞,懲罰著捨棄本分的人。

  宥荊因為在生時的經歷種下怨恨之因,而脫離人的方式也非修行而來,因此每當天罰降臨,那苦楚比起扶風或忘川都還要來得嚴厲。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型態而被打回龍形,也會被怨恨蒙蔽,生出殺生意念。

  曾經,宥荊無法控制自己而失去理智,最後她誤殺了為了保護子女的一對夫妻……

  這個殺生的罪孽,也變成業報,使其自身承受惡果,天罰時,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傷痕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痛苦不堪。所以後來,地藏王讓扶風在宥荊天罰降臨時將她封印住,用靈草香氣中的聖氣來抑制惡意。

  是否承受的苦境是命運註定?使否追求的東西都是奢求妄想?因此不安其道而為,才會衍生出更多的罪孽,遭致苦果。宥荊常常如此思考著,卻始終沒有答案。

  是誰寫下命運?從來沒有人知道。所謂天意難違,但天意又是由誰來決定?連神佛都不知。是因為存在的意義而活著,還是活著只為了找到意義?生命和光陰,一直都是在這樣的迷惘中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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