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回來啦!」

  甫一進門,就看到一張俊秀的臉帶著親切笑容望著她,宥荊難得露出開心的表情。

  「老大,怎麼有時間來看我?」宥荊一邊把手上那些香末、香環、還有鮮花一類的放好,一邊詢問俊秀男子。

  這個男人看上去才二十幾歲,長相白淨,帶著女性般秀麗的氣質,眉眼含笑,散發平易近人的氣息。一頭長長的黑髮用紅線低低束著,垂在左胸前。雖然一個大男人留著長髮應該讓人感到不舒服,在此人身上,卻能更添他的吸引力。以及,那一身紅色的……旗袍?

  「老大……你又穿女裝出門……」宥荊湊近看著旗袍上的金銀亮眼的刺繡,朵朵飛散蓮花和祥雲岫煙,做工精細到幾乎看不出線痕。

  「我本身又無分性別,這麼做也無礙,不是嗎?」俊美男子順了一下黑髮。

  噹啷!噹啷!

  一隻藍色、小狗一般大小的生物用頭頂著一顆色彩鮮艷的鈴鐺繡球,滾到宥荊腳邊停下來。

  「好久不見了,諦聽。」宥荊用手摸摸諦聽的頭,然後把鈴鐺繡球丟到不遠處,那隻小生物又開心地追逐繡球去了。

  俊秀男子看了後搖搖頭,額前垂落的秀髮輕輕飄揚、搖晃:「明明就是隻獅子,怎麼個性卻像小狗,是否我的教育方向錯誤了……」

  「沒甚麼不好,很可愛啊。」宥荊看著諦聽用小小厚厚的手掌拍打著鈴鐺繡球,時而被彈起來的繡球嚇到,然後又跳回去繼續啃咬。「怎麼了嗎?今天特地來看我,應該還有別的事情吧!」

  俊秀男子舉起一隻手輕輕撥著宥荊那黑綠相間的髮絲,說:「來看看我們家親愛的小妹過得好不好也不行?雖說只要我想,也的確隨時都能看看妳在做什麼。但我說妳呀,還是和人群保持著格格不入的距離,何必呢?讓妳來到這裡,也是希望妳可以明白更多的事啊。」

  平時不喜歡別人太接近自己的宥荊沒有推開那隻手,反而還很喜歡此人這樣的動作。

  「不說這個了。之前問的,關於「夢境作家」的事,就是不斷寫著夢的內容而成名的作家。沒有其他相關的資訊嗎?就只有做法?」宥荊起身拿起塑膠袋中其中一包灰綠色粉末,掂了幾匙到一個青瓷香爐中點燃。冉冉升出的白煙帶著濃郁卻不使人反感的香氣,慢慢地擴散開來。

  「妳應該知道的,天地之間存在著太多的意識,後來漸漸分成數個派別。以宗教來說,道家最高主宰是玉皇大帝,佛家是如來佛祖,西方宗教還有上帝、耶穌、宙斯、奧丁等。而地獄方面,道家為東嶽大帝,佛家……不用說妳知道的,呵呵,然後西方還有路西法、撒旦、黑帝斯……應該是這些名字吧?」

  宥荊沒有回答,靜靜等著俊秀男子往下說。

  俊秀男子深吸一口空氣中飄漫著的香氣,似是很喜歡這個味道。

  「不管是哪位,滿天神佛都有著自己的空間、自己的國度,不同道派之間,以人來說,是互不相干打擾的,但有的,如同妳所看見,仍會彼此來往,純粹看各自的心態如何。

  但是在這些主宰之後,是否還有其他的存在?而祂們的法則、思想、作為又是什麼,並不為人知。而這也是維持平衡的原因,因為互不相犯,只是當開始影響到對於有信仰的人時,其信仰的對象會給與庇佑,但是對於那些存在,卻是無法以現知的法則去懲戒對方。所以,除非被明顯挑釁,否則盡可能不要去接觸祂們的領域。這樣妳了解了嗎?」

  俊秀男子抱起藍色小獅子諦聽,放在腿上撫摸著牠閃耀青銀光澤的毛。

  「有個女孩的兄長,看起來已經明顯受到影響,我不能不管。雖然他們並非是我們的信徒,但我不想放著讓情況惡化。」宥荊握緊雙手,指間陷入蒼白的手掌中,印出指甲痕。

  俊秀男子牽過那雙握緊的手,讓宥荊坐在自己身邊:「我知道妳一直放不下那件事,但是他們現在的情形也不是妳的錯,何況妳能力還很淺,非常不穩定,也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關於我先前回覆妳的,我也不建議妳去處理。不然……我叫忘川或扶風來幫妳,好嗎?」

  「不要跟忘川還有扶風說!我能有現在的樣子,他們已經幫了我很多,好不容易我可以獨立行事,不會再麻煩到他們,我不想……再增加他們的麻煩。」宥荊低下頭,思索著往事。

  「傻丫頭,妳的事,對他們來說怎麼會麻煩?妳也是他們的家人啊。」俊秀男子露出慈祥的笑容,摸摸宥荊的頭。

  「既然妳這麼說,也就罷了。自己小心就好。記得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要告訴我們,知道嗎?」

  「嗯。」

  「還有……其實今天過來的確有事要交給妳做……」

  宥荊抬頭看著俊秀男子。

  「或許這件事跟妳想查的那件有關。」俊秀男子將手放在宥荊額頭前,一陣金色光芒聚集起來,慢慢融入宥荊的額頭中。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宥荊睜開眼睛,已經明白俊秀男子要交代的事。

  「既然妳知道了,我也該走囉!再不回去,忘川都要被那堆文件壓垮了。」

  俊秀男子起身,將諦聽放到地上,剛剛那隻可愛的小獅子瞬間消失,站在原處的是一隻青毛銀光的獅子,身長比人還大,光是坐著著就威武異常,震懾四方的霸氣讓人不敢隨意亂來。

  俊秀男子側坐上恢復原形的諦聽背上:「多回來看看,他們都很想妳。」

  宥荊靠近,並摸摸諦聽的背,說:「我會的,請幫我跟他們說不用擔心。」

  「嗯。走囉,諦聽。」男子拍拍諦聽的背。

  當諦聽踏出第一步,前方已非宥荊現在的住處,而是出現另一個時空的景致,明亮、散發金色帶紅的光芒,幾朵巨大的鮮紅蓮花環繞著火焰,卻沒有懾人的熾熱,四周圍吹拂著溫暖的風。

  「您慢走,地藏大人……」宥荊對著離去的背影恭敬地行禮。

     *   *   *   *   *   *   *

  夜裡,白天灼人的熱度褪去,殘留下來的溫熱漸漸消散在一陣又一陣的清風流動中,鳴叫著的蟲聲點綴夏夜帶來生氣,點點閃爍的星辰像散落的鑽石分佈在深黑的天幕上,小小光芒讓人心生憐愛。

  弦月被夜空的雲朵遮掩,少了光明的色彩。有人說,在沒有月光的時候,許多不同於人間世界的生存者會充斥著整個人間,橫行在大街小巷。

  一個模樣生得還不錯的男孩,孤身行走穿過這層夜色及無聲寂靜的夜半街道。從人口聚集的住宅區,向著外緣的鄉野前進,路旁的人家漸漸稀疏起來,柏油路面也開始老舊龜裂,看來這條道路已經許久沒有整理。

  再繼續走下去,是用水泥簡單鋪起來的田野小路,四周景色已經從街區轉換成廣闊的稻田,一格一格的,在夜晚看不出色彩,仍能分辨出已經結了稻穗的稻子低低垂著頭,在夜風裡晃著,彷彿正緩緩頷首。相隔遙遠、孤獨站立在田間的水銀路燈,灰白的光線將稻子綠葉黃穗的色彩還原,還有小小的蛾蟲在燈泡四周飄蕩碰撞,似乎是想撞進燈光的光心裡,而不斷重複著,不願離開。

  男孩最後停下腳步的地方,卻是這片稻田再過去的外圍角落,距離光線稍遠的昏暗荒田,藉著虛弱燈光能看見,荒田上只剩壘壘土塊,十分不平整,以及疏疏幾叢雜草,不論茂盛與否,都讓整個荒田更加蒼涼。

  男孩似乎非常熟悉此處環境,顧自走向田首,過一會兒又走到田尾,看起來像是在巡視著什麼。臉上沒有表情,卻散發著淡淡煞氣。映著這樣沒有生氣的荒田,男孩卻完全融入這死寂氣氛裡,就像原本即屬於這個地方。

  遠處一棵長得不算高大的榕樹,應該是農人為了避暑乘涼而種下的,當風吹過時,榕鬚輕擺,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榕樹後隱身著另一個人。

  「還真是囂張啊……這樣的地方都建立起來了……」宥荊從樹後露出一隻眼睛,觀察著荒田。

  在一般人眼裡,這裡空無一物,但是在宥荊眼中,荒田上座落著一片怪異的宅院,看起來就像古代富貴人家的豪宅,卻又不太雷同,建築風格完全和古老的風水之說迥異。宅院門口站立著許多長相特怪、還奇裝異服的「人」四處看守巡視,那個男孩在這群怪異的「人」中顯得非常突兀,但是男孩卻和他們做著一樣的事,像是同夥一般。

  那些奇特的人,一樣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等五官,卻一點都不像人類,形狀各自相異,不甚相同,連膚色也是詭異不堪,大多是土褐、草綠、灰藍這些一點都不自然的顏色。身上穿著的,說是服裝,比較像是各種碎布縫合起來的布團,卻又有模有樣地組合成衣服的形式,完全看不出那是什麼樣的風格。每個「人」都有著一口獠牙,個個凶神惡煞,帶著極重的煞氣,手上拿著形狀扭曲的武器,巡守著四周。

  以一般人的說法,他們看起來就像是鬼,卻又有點像夜叉一類,無法完全定義。

  看來,這些人應該是三界六道之外的存在。

  一般來說,都會隱避地生存在各自的空間,像這樣一點避會也無地建立起據點,甚至把凡人也牽扯進去,這還是頭一次看到。

  雖然不知道前去打交道的結果是好是壞,但總要接觸了才能得到有用的情報。宥荊心想。

  於是宥荊走出榕樹後,向著那存在於虛空的宅院走去。

  宅院四周的巡首立刻警戒起來,個個舉起兵器,準備一有動靜就排除掉不善來者。那個男孩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看著宥荊,沒有動作,也沒有一絲情感浮動。

  宥荊自若地走到宅院前。

  此時可以看見,宥荊身上穿的也並非一般人的服飾。素白疊襟的寬袖和長褲,外罩一件無腰帶的綠色盤扣雙衩長無袖衫,上面繡滿銀雲和飛龍身形。黑綠相間的頭髮在腦後高高盤起,綴著金色蓮花樣式的小箍兒。手上一把素絹宮扇,飾著一個銀鈴鐺,底下搖曳著長長的銀流蘇。

  宛若夜叉一般的紅面鬼擋住她的去路。

  「不善來者速速退去此為重地不得擅闖!」紅面夜叉連氣都不換一口氣就說完一串話,聲音怪腔怪調的,無法形容。

  「連聲招呼也不打就在這裡占地為王,也不知究竟是誰這麼大膽,敢如此囂張地掠奪人間,甚至還拘走凡人的魂魄,難道這是被允許的行為?」宥荊一點畏懼也無,晃著宮扇,徐徐地說。

  「自來即有我等一族不受三界限制亦脫六道輪迴以外不得犯我!速去!」不只是紅面夜叉怪聲叫著,連同旁邊的各色夜叉巡守,也開始鼓譟,吼叫著不懂的語言,或者……該說是「獸吼」?

  「若我要闖進去,我想,三界之內也不會有人說我的不是吧。」宥荊臉上浮現戲謔表情,一邊舉起手上的宮扇。

  在宮扇舉起的同時,四周狂風大起,蟲鳴聲消失無蹤,只剩呼呼風吼,那大風聚集到宮扇上方,凝聚成肉眼可見的風團。

  那群夜叉眼看宥荊想要以武力硬闖,全部躁動起來,揮舞著手上散發森冷光芒的武器包圍宥荊。

  忽然,在風聲中,宥荊聽見微弱的聲音,一轉念,將身子轉了一圈,從自身向著四周急速放射出如刃一般的風環。夜叉舉起兵器擋住風刃,卻仍然被彈了出去,摔落四周。

  他們很快地爬起來作勢攻擊,卻發現宥荊早已經消失在剛剛那一陣風中。即使四處搜索也找不到任何身影,最後只好放棄,又站回各自崗位去。

  那個面無表情的男孩對於方才的躁動絲毫沒有感覺,在平息以後他又繼續走動,跟其他的夜叉一樣執行巡守。

  其實宥荊並沒有離開,只是將身形隱去,站在半空中往下看。

  看來這群看門小妖的道行不怎麼樣,自己隱身後就看不見,可見就算剛剛打起來也能輕而易舉地贏。宥荊默默想道。

  其實用這種狀態進入宅院也是個可行辦法,只是不知道裡面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傢伙,既然敢這麼明目張膽,想來也是有著不容小覷的能力。在還未清楚以前,還是聽地藏大人的話,不要亂來比較保險。

  尤其,有人要替自己開路更好,何不站在旁邊看場戲?

  正當宥荊這麼想的同時,兩部車子駛到到荒田邊。

  從一部停下來的轎車裡走下一對男女,看年紀,以及擔憂的神情,應該是男孩的父母吧!而發財車上一群人,抬著一個小神轎下來,上面還插著一柱點燃不久的香,神轎上的鐵環相撞,那聲音凜冽地響著,像是在在威嚇著。

  其中一個穿著紅色兜衣的人,拿著一把閃閃寶劍,踩著七星步走下來,雙眼上翻幾乎只見眼白,卻散發著一股威武不可侵犯的氣勢。每一步踩得穩固,每一步都向周圍散發著聖氣,慢慢走進荒田,卻沒走進荒田的中心。

  跟著的一群人,眼看乩童止步,沒有人敢再向前,那對父母焦急地看著男孩,但男孩眼中一點看到親人的情緒波動都沒有,反而像是在看一群不相干的人般陌生。

  凡人看不出來,沒有修行跟的人也看不見現在的情況,但是宥荊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附在乩身身上的是傳說降伏玄武,將龜蛇踩在腳下的玄天上帝,手上拿著七星劍,站在大宅門口。神轎上供奉的是虎爺,但其實祂並不是坐在轎子上,而是神氣地站在玄天上帝旁邊,對著夜叉們咆哮,那聲音轟震四方,連宥荊都感受到那股震懾天地的凜然。

  那群夜叉聽了虎爺的吼叫聲,全都嚇得發抖瑟縮一起,只有男孩仍舊平靜地站著,眼中煞氣越來越重,瞪著眾人,似乎醞釀著攻擊的情緒。

  忽然玄天上帝舉起一隻手,男孩的父母跑過去,穿越院牆和柱子,拉住男孩要將他拉到一邊,卻被男孩強烈抵抗。幾個沒有抬神轎的人眼見,也跑上來架起男孩,將他整個人抬離地面,男孩依然不斷掙扎,但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表情猙獰。

  或許那群人以為將男孩帶回來就好了,宥荊卻看見男孩雖被架離原地,但其實原本站著的地方,男孩還是待著,只是一般人看不見。那應該是他其中一個魂魄吧。

  玄天上帝踩著七星步到男孩魂魄邊,用七星劍一揮,將魂魄用左手一拉,宥荊這才看到,男孩腳上纏著一條鐵鍊,魂魄不能離開的原因應該就是那條勾魂鍊。

  從宅中跑出一些看起來階級比較高的夜叉,看見玄天上帝,似乎是想攻擊卻又不敢,只是一直戒備、咆哮著。神聖兇猛的虎爺在一邊虎視眈眈,確實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在魂魄被推回身體裡後,男孩不再掙扎,整個人癱軟,昏了過去。玄天上帝離開乩身,虎爺也退駕,卻仍然留在原處。

  那群人擲茭詢問得到同意後,全數上車離開。直到一群人消失在視野中,玄天上帝與虎爺才駕雲而去。

  離開時,虎爺回頭看了宥荊所在的位置。宥荊知道對方是看得見自己的,於是對著他們的方向作禮。

  還以為可以看到一場大戰,結果道家一派似乎也是不敢貿然進犯這群三界之外的存在。到底他們是從何而來?領導他們的又是什麼人?宥荊好奇起來。

  看來這些人日後會是個很嚴重的問題,說不定,各界都會受到波動,難怪老大要自己來探查看看。宥荊暗道。

  既然大概探查過,該有的資訊也有了,還是回去交給老大煩惱吧!

  在空中一翻身,宥荊現出原形,乘著夜風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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